凹三:jyunchungcyc
不要打赏不要粮票

【鹤唳华亭 | 鉴权 】。骨鲠记

非CP向,无趣流水帐父子局,基本上就是单纯把看剧时闪过的画面组合起来,这阵子就是鹤唳华亭和天下长河交换着看.........



----------------------------------------------------------------





这日卯时叫起,报本宫东朝循着规矩栉发洗漱,正让内侍伺候更衣,伸开了双臂任内人动作,他闭目抿唇,眼下淡淡乌青,一夜未眠甚有疲惫之态。次间内唯有衣衫相触窸窣之声,太子只觉格窗外撒进的日光暖热,挟着秋末早晨的凉意拂身而来,陈内人于东宫袖中藏结一枚香囊,兑了石胡荽、霍香、郁金、牡丹皮,太子于香再不上心,提神醒脑的好药他是能分辨的,来人动作轻柔有度,用香体贴入微,太子不必睁眼,也知是蔻珠。


此时隐隐听见零碎话音,高低两道,高的刻意压低了声响,原是不合规矩,但一旁的王慎只是瞟了帘障后一眼,便垂首叉手候旨去了。太子伸手虚扶了扶漆纱幞头冠,这才徐徐睁开一双细长妙目,知道人醒了,开口同王慎道:“ 让人熬碗鱼羹送来......对了,多放些茱萸和艾子,好好给嘉义伯醒醒酒......”



内人们面面相觑,谁人不知东朝素来不喜鱼鲜,每月民间供奉东宫的六十尾份例若是扔弃不免有糜费之议,废除又不合祖制,因此东朝每每加恩赏赐鱼鲜于报本宫宫人食用已行之有年。嘉义伯与东朝自幼过从甚密,太子既不喜,连带的嘉义伯对于水产鱼腥也失了兴致。


王慎闻言,堆起满脸褶子笑道:“是,殿下,不过这嘉义伯素来也不嗜辣这......”


“谁要喝你那鬼鱼汤!”清朗话音随着一阵檀木珠帘摇动,探出一张隽朗面目,顾逢恩斜睨着眼,东朝素来不与他计较君臣规矩,见他没好气地在一旁八壶镂花软榻撩袍坐了,他方酒醒,鬓发蓬乱,袍服倒是让内侍换了新,太子乐了,看也不看逢恩一眼,又佯装严肃转头向内侍都知说道:“不嗜辣?就是要让他吃!就是要怠慢他!省得他一天到晚来本宫这儿烦人!知道昨晚是谁背你回来的吗?是我!”



太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一脸嫌弃,嘉义伯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招摇的手指,张口又要回嘴骂上几句,视线自太子的指尖延伸到他冠服着装,一袭雪白无纹大襟公服,脚踏皂罗玄靴,一切恰如昔日,逢恩不免恍惚,宛如梦境,或许这只是他酒后一场噩梦呢?定权见他呆样,手指朝他眉心一推,笑中却显出愁苦,逢恩只见定权面容是掩不住的憔悴,浮出青白之色,腰间玉带光华却温润依旧,太子通身黑白,瞳目深黝,唯一的颜色只余掌心不忍直视的瘀青紫红。



逢恩浑身一震,这才彻底自宿醉酒意醒转,带着侥幸的希冀瞬间幻灭,昨日他仗着酒劲去了卢师灵前,若非如此,他被天子废去本科功名,这一生,他已与仕途无望,他怎能忍心、怎有脸面去见卢师?师母接了陛下赐给卢师的谥号泪流满面,他虽年少,却深知姑父心术决绝,必不是什么好谥,见太子状甚无谓与他说笑,他自幼与东朝朝夕相处,焉能不懂此时他内心的愤懑悲凉。逢恩知道自己必是趁着酒意说了些伤人的违心之语,他拍去眼前太子招摇的手指,嘉义伯眼眶一热,强要说笑却已是万万不能了,张口欲言,倒是太子先回过身去:“你再睡会儿吧,我上晏安宫请安了。”说完像是怕逢恩多说些什么,绕过屏风,径自迈步便走了出去。




嘉义伯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怔愣许久,珠帘摇曳,带来隐隐檀木的香,半晌才自蔻珠轻柔的叫唤中回神。他将士子袍服扔进炭炉烧了干净,掌心让烫出了泡,嘉义伯却不让人上药包扎。陈内人伺候嘉义伯栉发,逢恩原是极注重风仪,富养出来的性子,此时却毫不关心了,他愣愣发呆,心乱如麻,老师走了,功名废了,连卢师死后声名也落不得一个好,众生喜悲荣辱,系于一人。他从前总笑定权眼窝子浅,往往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流,卢师却慈爱道,为人君者,当心怀仁德。如今太子悲痛万分,却是能与他说笑了,逢恩只觉滑稽,方才太子提起晏安宫,语气森冷,他蓦地抓住蔻珠捏着篦梳的手,一阵凉意自掌心传自蔻珠肌肤,逢恩撇着嘴角,镜中倒影笑得比哭还难看。


蔻珠让那凉意一惊,但她素来体察人心,虽身分悬殊,但却都是打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她温柔一笑,替嘉义伯拢好碎发,插上簪管,她款款跪下身子仰视着眼前男人,女子柔肠百转,尤其逢恩眉目之间的确有几分同东朝相似,她便更生了怜惜之意。蔻珠深知他与太子椎心之痛源于何处,


她徐徐跪伏,带着慈母般温和的情意一字一字缓道:“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卢文贞公世瑜——”



话声似珠玉落盘,陈内人跪拜伏地,看见的唯有眼前方寸之地,只闻听窗外鸟鸣啁啾,忽地突兀插进属于男子的呜咽阵阵,似冬日江河破冰,剑戟沉锋。





圣驾有恙,太子去往晏安宫时,内侍通传赵贵妃正于内殿侍疾,太子长眉一挑顿步方歇,复又踏入殿内。入得殿中,果见皇帝陛下半卧软榻,赵贵妃在侧伺候,时而拍背顺气时而擦汗递水,很是殷勤。见得东朝,赵氏妇人起身向拜,太子目不斜视,只敛袖撩袍跪叩道:“臣恭请陛下圣安,臣请问.......圣躬安和否?”


太子心想这安请得不免滑稽多余,心下觉得好笑,脸上便更加冷峻严肃了。



皇帝抬手止了赵氏递于眼前的玉勺,斜乜一缕目光递向太子,他面沉似水,无喜无悲,前日癫狂已不复见,皇帝一向最烦他这般造作神色,心下本有的几分宽怜之心也消逝殆尽,陛下拿过巾帕拭了拭嘴角汤沫冷道:“那太子是希望朕躬何如?”太子听得此言也不慌忙,只再叩道:“陛下自是九如太平,万寿无疆!”


皇帝听了只觉厌烦,冷笑一声让他起身,本要开口令太子跪安,定权却是径自上前接过了赵贵妃手中玉碗,赵氏退下一旁,太子接过碗来,碗内粥汤半满,鱼米熬炖成粥,洁白细致,冒着蒸腾热气,定权见了唇角微扬,暗暗冷笑,想着赵氏为了娇儿果真费尽心机,如今齐藩已往京卫骁骑营候旨暂居,君父抱恙,她仍不安分见缝插针以求转圜之机。太子舀了一匙,扑鼻而来鱼鲜淡淡腥气,让他隐隐作呕,他勉力忍下翻腾不适,吹凉了粥汤递向君父唇边。


萧睿鉴并不去接,盯着东朝面目,只觉他面色苍白,映得眼下乌青尤为显眼,原来饱满的双颊不过几日便已凹陷,更显眉目凌厉。皇帝并非草木,他日渐衰老的心就算是磐石,也悄悄裂了缝隙,忆起那瘦削如竹的谏臣曾经声泪俱下,提醒皇帝君臣之外,也是父子。也是他在天下臣工面前以鲜血为墨,写就一个怵目惊心的贞字,丹陛之下,朱墨淋漓,游丝牵连的金错刀。



太子端着汤碗的手臂箭伤未愈,碗壁透出热气熨帖掌心瘀伤,双交夹击更觉刺痛难忍,他死命忍着,额角都沁出了汗。皇帝瞥见,顿觉此子总是一身的伤,蹙了蹙眉,终于张口含了粥汤,定权感到君父目光逡巡在他身上,他觑目看去,仅仅只是与君父深邃瞳仁相接一瞬却又立刻垂目,此情此景无比陌生,若在旁人眼中必是父慈子孝的好光景,仓皇如山心慌如海,他竟是不敢去分辨父亲眼中是什么,如坐针毡,还不如让他滚出去,或者,给他一个滋事乱典抗旨不遵的罪名一顿鞭笞便也罢了。


他明明有很多话,有许多要求的恩典,此时却是怯生生小声说了句:“谢陛下。”


萧睿鉴闻言眉间一跳,竟也不禁露出难得的笑意。




萧睿鉴抬手止了,巾帕掩住唇畔道:“你.......”他看向定权,又淡笑说:“臂上的伤可好些了?你连睡着都喊疼.......”定权抬视父亲,想不起自己何时在陛下面前说过一句疼,一句睡着倒是让他想起奉陵那次与天子同辇,他喏喏回道:“臣御前失仪,陛下恕罪。伤......已大好,陛下关怀,臣不胜感激!”


太子一口一句君臣陛下,倒让皇帝有些扫兴,他仍苦笑道:“这几日你病了不在,朕的膳食咸淡都不成样子,想来是陈谨老了,办差不仔细了!”萧睿鉴睨了近身内侍一眼,取笑道。陈谨伴驾三十余载,皇帝心思自是通晓,他行礼躬身笑道:“是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定权闻言放下玉碗叩拜道:“臣有罪,未能晨昏定省侍孝陛下,请陛下责罚!”


萧睿鉴淡淡一笑,自竺丝广袖伸出手来搭在萧定权肩上只道:“你是........病了,朕焉有怪罪之理?”



萧定权只觉肩头沉重,斜睨一眼却没有抬头,萧睿鉴端起玉碗:“来,这糜粥赏赐于你,用去吧!”


一旁赵氏闻言未曾言语,头又更低了些,父子和睦的戏码她并不生疏,也不忙慌,想她伴驾二十年,何为虚实,一看便知。


定权伸出双手,恭敬去接,眸中慌乱与光芒却已消灭殆尽:“臣,谢陛下恩典!”


太子伸出手来,皇帝将玉碗轻放在他掌心,只看见左手掌心怵目惊心一片紫红,深浅不一,犹如杜鹃泣血,心中油然生出不悦,不禁敛去笑容,蹙紧浓眉,东宫于太傅灵前不遵礼法恣意妄为,东宫为君,他顿足哀哭,叩拜逾数,天子尚未加恩,东宫便自赐丝帛,此事早传天听,只是听闻与亲眼见得截然不同,皇帝瞪着伤口,知晓陆氏女为东宫所慕,但为了他的太傅,他亦能断情弃爱,只为了他的老师千秋万世的声名,思及此,皇帝冷笑道:“太子与卢文贞果然君臣有义。”太子垂首,盯着手心碗中温凉腥腻的粥汤只觉厌懑,他缓声道:“秉承先皇旨意,老师悉心教导臣立身处世一十五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臣与卢公,不只成君臣之义。”




闻言皇帝坐挺了身子,敛目张袖,广袖袖摆拂过东宫面颊,明明轻柔拂过,却分明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皇帝将东宫从头到脚冷冷扫视一遍,他不免称奇,东宫提及先皇,寥寥数句,听来滴水不漏,却句句诛心刺耳。



昔年肃王当然知道先皇从不属意于他,就算后来天子病重也未曾接见过肃王一回,他在先皇寝宫外彻夜叩拜求见,只求得了在五步帘帐外仰望天颜的恩典,帐幔掩约,只听得年老天子咳嗽不止,先皇说,废太子身死,你机关算尽动摇国本,杀兄弑君,惟社稷为重,朕不得不将萧氏江山托付于你......肃王以额触地,浑身抖颤,他从来机敏睿智,狂喜与哀惧自灵府荡涤全身七窍,他泪流满面,不禁喊了声父亲,帐中沉默片刻,只传出宽弛衰老的一句:“称陛下。朕与你此生已不可论父子......”


萧睿鉴浑身一震,满目赤红,一滴浊泪顺着面颊滴落在殿内金砖之上。



配天皇后崩逝,年少的太子以假军报终于得开宫禁,漫天风雪里,他扑倒在懿德宫前,声声泣血,萧睿鉴一身红绸朝服都未曾换下,太子癫狂嚎啕,质问君父为何不开门,太子失声痛哭,他神魂俱毁,突然钦羡这孩子,昔年的肃王也不止一次想掀开那层帐幔,但他竟是不敢。是了,萧睿鉴悲哀地想,一切都是无尽轮回的业火。



先皇在时,眼前这孩子降生了,如同一个连结萧顾二家的信物,有时他也对这无邪婴儿感到愧疚爱怜,直至先皇敕封肃王之子萧定权为华亭郡王,甚至为他延揽清流大儒领袖卢公为师,授仁爱圣王之道,册封皇太孙的心思已昭然若揭,于是肃王便想,国家正统于此,为君王者,当为国之礼器,一个信物,上升成了社稷之器,已是最好的去处了。






皇帝见东宫手持玉勺只不住拨弄粥汤却不入口,蓦地想起太子向来不食鱼鲜,冷下眉目道:“哦,朕倒是忘了,你不吃鱼......朕......”不待皇帝说完,太子便道:“天子所赐,为臣者岂有不受之理?臣叩谢陛下恩典!”


皇帝瞪着太子,俊秀面目还是那副招烦的冷硬作派,皇帝冷哼一声,指了指汤盅道:“哼,也是,天下再没有比太子殿下更懂为臣之道的人了,既是如此,那盅糜粥也一并赏给太子!”不待太子谢恩,王慎正要上前端走汤盅,皇帝又道:“太子晨昏定省辛苦,就在朕眼前全吃了吧!”


萧定权仍是波澜不惊,跪伏一拜:“臣,叩谢陛下隆恩!”




待东朝侍君回转报本宫,太子已是肚腹饱胀,苦不堪言,满口鱼膻,连连吐了几回才稍减几分不适。王慎着人捧走盛了秽物的盆钵,宫人正要覆上布帕端走,眼尖瞧见秽物上沾黏的几缕血丝,不免心中一惊,连忙喊王翁来,王翁一见大惊,抖着声音说:“这......这怎么还吐血了?来人!来人!传太.......”


话未尽,太子漱了口拿帕子捂着唇边虚弱说道:“不许去!天子赐食,如今又传太医,岂非欺君?”


“这......”


太子见王慎一脸忧虑,勉强笑道:“王翁不必担忧,你让他们都下去,你来......”待众人退下,屋内仅剩主仆二人,定权在这近侍多年的老翁面前才显出几分稚子的委屈来,他同王慎说,王翁才知道原来汤盅里的鱼粥竟掺了一根未挑净的鱼刺,本来吐出就好,但君父面前怎可失仪,加之陛下当时盛怒,若是让他知晓御膳竟有如此纰漏,依着规矩,怕膳房一干人等都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太子便只得强行吞下......王翁闻言大惊,连忙捧起定权的脸,定权张口,王翁眯眼去瞧,果见喉头悬壅附近粉白腔肉横插进一根半透鱼骨,想来极深,否则经过一番吞咽呕吐竟都未曾脱落,也难怪太子呕出血来。


王翁取了铜镊,细细想将它挑出,王翁年老昏花,又含着眼泪,太子又不愿这般狼狈模样叫其他宫人瞧见,掏挖几次,这才颤颤夹出,此时萧定权早已双目赤红,又呕了几口带血的唾沫,这才稍稍好转。



那根带血的鲠骨让王翁忿忿扔了,他神思恍惚,想大哥果然令人艳羡,就算人不在,也有个由头能让君父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来。众人只知他不喜鱼鲜,可他不喜的没有人真正知晓,他想许是大哥总有母亲能为他拣出肥嫩鱼腹,挑去细刺。幼时母亲还在的时候,她每日早晨理鬓扶钗,靥上贴了无人欣赏的花钿,黄昏时又在满室晚霞中拆去装束,抹去胭脂,精心挑好的鱼肉总是无人问津。他真正不喜的,是那一场场不同却又相似的晚霞,是至死方休的等待。


定权想,他和母亲到底是不同的,或许有一日他不在了,也能让君父在某一个时刻想起自己来呢?他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声,想了半刻,毫无头绪,他喃喃自嘲:“芒刺在背,如鲠在喉......”又是一阵干呕,东朝只觉满口锈甜混着鱼腥,入鬓长眉簌簌,泪花闪动,突地笑出声来。






皇帝说来也并非大病,只是那日怒极攻心,气血壅滞,他少时娴熟弓马,身强体健,调理几日便也好转许多。这天皇帝看折子边用晚膳,几道菜品咸淡不合,他吃了几口,瞥向月亮门外格窗倒影,却是说了一句:“太子又怎么了?”陈谨一愣,忙答道:“东宫来报,太子殿下抱恙。”皇帝冷哼:“又出宫去了吧?”皇帝静默半晌,又道:“昨日,该是卢文贞三七。”



卢文贞死谏取义,只为维持国本正统,朝廷议论如沸,近日早朝,太子多次称病未至,朝臣上奏,华亭卢公文贞忠烈,戮力皇室,陛下应加恩使其配享庙庭,入修南岳忠烈祠堂。此语一出,朝臣清派齐声赞同,皇帝扫视群臣,不免看向十步外左侧空位,卢文贞门生遍布天下,就连皇帝也不得不忌惮退让,皇帝只淡道,此事兹事体大,众卿拟奏再议。皇帝本对太子在卢公之事上多番迁就,鲜少置喙。只是太子上心太过,为了卢家倒将朝堂公务、侍君之道怠慢了个遍,朝上不快,方才奏报又是参嘉义伯酒后恃势闹事,皇帝不由怒火中烧,放到口中的鲜嫩口蘑嚼了几口又是寡淡无味,皇帝扬手就将玉箸摔了出去,清脆敲击,惊得殿中众人畏惧天威,跪伏齐喊陛下息怒,金玉之声,瞬间一分为二。




“殿下!殿下!殿下醒醒!殿下......”
报本宫中,王慎接了通传,圣驾正往东朝而来,急得一脑门子汗,偏太子醉酒,此时正瘫软在软榻上,嘴里还喃喃自语,王慎拍了主子面颊几下,毫无作用:“哎哟奴的好殿下快醒醒,陛下驾临,您得接驾呀!”那嘉义伯也是醉得不成人样,腿在榻上,整个身子却挂在踏床子与地面,脚上头下,天地全翻了头。



逢恩听见圣驾到了,又开始说胡话,王慎急得要哭,正当此时,陛下已跨进了内室,满室酒臭,见太子如烂泥般,不禁蹙眉怒目,他一抖宽袖,抓起一旁待温的酒壶便朝东宫面上泼去,一阵酒香散开,太子让冰凉酒液一浇,他甩甩头似有稍醒,皇帝敛袖插腰,手指虚挂在腰间金带,怒喝道:“醒了没有!”



嘉义伯听见陛下声音,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爬向皇帝脚边,抱住了皇帝的腿哭喊姑父,皇帝烦极了,怒斥堂堂一个伯爵失仪至此!看来朕给你的处罚还不够重!一脚便踹在了逢恩身上:“还不滚回你的府邸!”那脚不算重,只是逢恩左肩受了一踹,倒是安静下来,他倒在地上,眼泪还在扑簌簌地流,他的姑父毕竟娇惯他多年,无论这圣宠是出于什么心思,情分总归是在的,皇帝叹了口气,让人将嘉义伯抬出了报本宫,一道旨意,嘉义伯御前无状,禁足反省,无诏不得出。





皇帝龙目一瞪,转向太子,皇帝伸手一把将太子拉起,一旁的王慎忍不住哎了一声,皇帝瞟了他一眼:“滚。”


天子与东宫内侍只得连忙退下,陈谨见多年同僚一脸忧虑,在门外不住徘回,不免讪笑说道,左不过是亲生父子,还能出什么大事?



定权整个身子都要站不住,腿脚软绵,只得挂在君父身上,一本《孝经》自他衣袖中滑落,萧睿鉴抓紧了他,怒极讽道:“《孝经》?哼,说起纯孝,太子无人可出其右,你侍师如父......不,太傅在你心中可是比朕这个亲爹更要紧吧?”萧定权伸手要去捞那本书,又被君父一扯衣襟,萧睿鉴怒道:“怎么?镇日在朕面前端好一通架子,这下怎么不装了?嗯?”

萧定权鬓发蓬乱,几绺让酒液湿透的发丝沾黏在他面颊鼻梁,还在向下滴淌酒水,萧睿鉴狠戾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圈水渍,太子满面通红,只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切都在无止尽地旋转,他奋力去寻,攫取某一瞬亮光,迎上一双较常人更浅的瞳色,那双眼睛,冰冷地见证过多少百花齐放、喜怒嗔痴,更有甚者,尸横遍野?萧定权一颤,低眉敛目,萧睿鉴才发觉流淌的并非酒液,是不断自他通红眼中涌出的泪水,萧睿鉴手劲便不由得一松,萧定权跌坐下来,又蜷缩在榻上,整个人狼狈不堪,皇帝天音下问:“醒了吗?”


嗓音已有宽弛,萧定权闻声一抖,浑沌神志还能分辨出那是君父,他下意识伸手欲要抚平乱发,抖着寻了个跪姿,东歪西倒地叩拜:“......爹爹......”
见他如此,萧睿鉴便生出几分怜惜,他深吸口气唤道:“太子,你若是一直这般听话,朕便不与你为难,你如此聪颖,为何这般浅显的侍君之道也不懂得?”



一声太子,萧定权听见却是不住摇头。萧睿鉴便想自己也是痴子,同一个醉鬼计较做甚?他便叹息又唤一声三郎。萧定权猛地抬头,泪如泉涌,萧睿鉴便伸手去抹他的泪水,苦笑道:“朕的三郎幼时不那么爱哭的。”萧定权愣愣由父亲擦泪,猛然抓住君父的手呜咽起来,萧睿鉴只觉心口紧缩,仿佛曾有什么被强行剜除,此时却又蛮横归体,自心窍漫开四肢百骸,连魂魄都是剧痛。




翌日待太子自榻上醒转,已是巳时,太阳穴突突抽痛,他甩甩头,只觉恍惚,待他穿戴好,步出宫外,此时天子旨意传进东宫:“华亭卢公文贞修身律己,以德求官,礼治为先,以忠谋政,仁义忠烈,戮力皇室,朕顾念加恩,赐以石椁、輼輬车,使其配享庙庭,入修南岳忠烈祠堂世代供奉。”



太子满怀宽慰,去探襟中却不见那本孝经,三七那日,师母言卢师陪葬之物非金银珠玉,惟有生前常读的几本书,他左手执《老子》右手执《法华经》本要再加一本《孝经》那时东宫驾临,在灵前以戒尺自罚,怵目惊心,师母同卢师结发数十年,焉能不知丈夫心病所在。师母将此书递给他,言道,始于事亲,中于事君, 终于立身。那本《孝经》实是老师最后留给他的告诫,人伦之义,须先有人。


日头亮晃晃高悬蓝天,萧定权站在台阶上,眯眼伸手去拨开日光,一束照在他俊逸面庞,他只得吩咐内人去寻,先往晏安宫谢恩去了。




晏安宫内,待东朝步入,兽炉薰烟,天子状甚疲惫,以手支额闭目养神,定权也不急着行礼,只悄悄着人备好茶具,挽袖点茶去了。待天子醒转,睁眼一瞧,太子正跪于身侧,奉上茶来,乳白汤花绵细,咬盏不退,正是一盏好茶。满室暖香,混着清涩疏朗的茶味,皇帝看着太子髻上齐整不苟的莲花玉冠,喉结滚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去接,萧睿鉴哑声道:“你......”


萧定权乖顺说道:“臣,臣来谢恩......”萧睿鉴苦笑,便去接他的茶盏,呷了一口并未言语。萧定权抬首:“爹爹.......”萧睿鉴小心翼翼嗯了一声,心中自己也不懂,只是一盏茶,缘何却心酸至此?自骨子里迸发出一阵凉意,几乎让他不敢出声打破这场如幻的场景。



萧定权想问,昨晚,是不是一场梦境?他终于像大哥一般,偎在父亲膝上安睡,他的父亲在梦里没有怒视、没有责骂,如同母亲一般,手在背后轻拍,唤他三郎,唤他阿宝。萧定权开口欲言,却不经意瞥见那本被压在散乱的奏折下的《孝经》,他突觉释然,想是不是梦又有什么要紧呢?萧睿鉴不明所以,只觉三郎眉目舒展,竟朝他露出笑容来,君父不免也染上几分欣喜。



晏安宫不同以往的肃穆,今日显得格外静谧和煦,陈谨同内人吩咐下去,今日陛下与太子殿下要于暖阁斗茶,晚膳也一并备下。



暖阁内,父亲眼角含笑,对面三郎眉眼弯弯,待银茶瓶水煮沸,徐徐投茶、注水......萧睿鉴凝视着他的孩子,突觉眼眶热烫,那个夜晚,他的孩子第一次枕在他腿上安睡,他手指抚过那本《孝经》,卢公的话言犹在耳,人生在世,不可选择的只有父母,不可强求的只有儿女——萧睿鉴倏忽悔起自己同卢公说过的话,他曾说过他不会后悔。不知何时年老的君父心随意动,手掌轻轻拍着酣睡的孩子,万千愧悔,在胸臆唇齿之间回荡嗡鸣,末了倾注出一句朕的三郎、一声阿宝。




 
评论(7)
热度(156)
  1.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Murmur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