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三:jyunchungc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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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落】。没有伞的人 (上)

忌日趴的上集,下集会在3/5那天放出来。

不是刀你们放心。

我斟酌很久,因为考量到阅读体验,太长的文看着真的很累,我自己整理其实也不方便。

(说长文其实不过两万四千多字,比起其他太太是小巫见大巫啦)

此篇前接【消寒图】,是【无言花】的补充延伸,有很多话想说,会在3/5日那天啰唆一下,跟大家分享~




绵延不绝的雨丝斜斜地砸下来。紫禁城高翘檐角上排列的脊兽经年累月,沉默经受浓雾雨滴。须弥座角螭龙首汨汨不绝。


雨势暴大,千龙出水。乌云罩顶,无论风如何吹卷,仍是掠散不开,灰蒙蒙笼住青天,半分空隙也不给。




皇帝午后在勤政亲贤批完折子,屋外的雨下了好几日,天上的乌云遮蔽日光,李玉多点了几盏琉璃灯才不致殿内昏暗。




皇帝放下笔,伏案多时,腰板早已酸软。李玉上前熟练地伸手在皇帝腰背巧劲揉着,揉了一阵皇帝舒坦不少,抬手止了。



皇帝起身踱步到玻璃窗边,连日的雨,纱帐未曾放下,见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摔落在地上溅成一朵朵水花。


他摆手免了李玉呈上的茶水。让李玉传肖太医来,问了皇贵妃今日给请的平安脉如何。



李玉呈上脉案,皇帝摆摆手懒得看了,径自在紫檀扶手椅上坐下,夹了块八珍糕吃,只让肖远捡要紧的说。


肖远回道,



“ 娘娘脉息较昨日弦滑之象稍缓,饮食稍振,应为昨日蔘汤之效,然久病人蔘大补也不宜,臣仍以保元安胃散加减调养,蔘汤只可偶一佐之。”



一句久病,皇帝听了还是觉得刺耳,他脸色郁郁,筷子便放下了,说几句让之多加谨慎云云便摆手让肖远跪安。



反正就在后殿,李玉见皇帝神色,问了一句,



“ 要不皇上去隆禧馆看看娘娘?”



皇帝摸摸脑袋,白了李玉一眼。



“ 早上刚陪了她用早膳,如今又去,朕还不想给她这脸面呢。”


李玉垂首,想着你晚点还不是巴巴赶过去,但他当然没那个胆子,只微微一笑。



皇帝休息片刻便转去了尚书房问阿哥们功课,虽属常事,但阿哥们无不诚惶诚恐。皇帝听了总师傅蔡新大人禀告进度,又随机抽问了阿哥们几题经典释义,倒是还算顺利,没有大错处。


尤以福隆安之子,年方十岁的丰绅济伦对答如流,书法俊秀,皇帝见他伶俐,便赏了他一方汪近圣承制的太平清玩贡墨。



皇帝让丰绅济伦暂退,端来热茶喝了一口,招手让角落的永璘近前来。年方七岁的永璘向皇帝请安,皇帝见他怯怯,敛下威严,嘴角浮起几分慈父笑意,让他起身,问了一句。


" 何谓浩然之气 ?"



说的是《孟子》,蔡新大人暗忖,这也是读熟了的章节,想来无甚问题。



不料永璘垂首静默,皇帝皱眉,放下茶盏。看见不远处永琰担忧地望着幼弟,瞄见皇帝正瞧着,永琰连忙低下头,皇帝收回目光提示了一句。



" 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下一句呢 ? "



永璘却还是沉默,皇帝瞧不清永璘神情,嘴角微笑消散,隐隐动怒,语调沉了几分。



" 永璘 ! 抬起头来 ! "



永璘一抖,抬眼面圣,见皇阿玛威严神情,却跪伏一拜。



" 儿臣不会。恭请皇阿玛责罚 ! "



这话一出,蔡新大人与专责永璘功课的师傅周煌大人自队伍中走出一步,径自跪伏,额上都冒出冷汗来。



皇帝冷哼一声怒道,



" 你倒是干脆,上回朕问你,你也说不会。 这公孙丑几篇早该背诵纯熟,朕让你熟读,看来你把朕的旨意当作耳边风 ! "



永璘听着训斥,垂下眼睫,一句话没有。



" 自大清开国以来,皇子哪个不是昼夜勤学? 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唯恐疏漏? 皇玛法与皇考读书刻苦,尤其皇玛法及至过劳咯血痰也亦未少辍,朕于幼时又何尝不是卯入申出,苦读日夜? "



皇帝瞥见一旁的丰绅济伦,想着龙种怎能逊于臣工之子,越说越生气,指着永璘。



" 你倒是好,镇日玩耍斗虫,整个人晒得黑黢黢的,满蒙文也是一蹋糊涂 ! 看来你的师傅谙达个个怠忽,全都该罚 ! "



永璘闻言,又磕了几个头。



" 师傅谙达们无不尽心教导儿臣,是儿臣顽劣,有违皇阿玛苦心。求皇阿玛不要责罚他们。"



皇帝在案上重重一拍。



" 你还敢求情 ? 你做对了什么还敢求情 ? "



皇帝怒火中烧,一道旨意就要将十七阿哥的师傅与两个身边伺候的哈哈珠赛拖出去杖责二十,永琰见头发斑白的老人家惨白着脸就要被架出去,心中不忍。永琰牙一咬便站出来,跪伏一拜。



" 皇阿玛,周师傅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禁不起杖责,十七弟又年幼,若皇阿玛真要责罚,儿臣愿代为受罚 ! "




皇帝看那老人家虽惨白着脸,却仍端着气度不开口求饶。皇帝本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就等着旁人缓颊。这些师傅都是当朝大儒,德高望重岂容折辱,但皇帝用眼神扫了一眼地上沉默的永璘,嘴上还是冷道,




" 他都不要紧,你出什么头 ? 何况他们身为皇子教师,理应时时监督,如今永璘顽劣,却又未见他们有任何补救告诫之举,如今二十杖已是朕格外开恩。 "




谁知永璘又磕头一拜,


“ 儿臣顽劣,资质驽钝,恭请皇阿玛责罚!”



“ 你!”


皇帝火冒三丈,这孩子怎如此不知进退!



永琰心里气极小十七怎还不知皇阿玛脾性,硬要与他较劲。永琰只得磕头一拜,言辞恳切。



" 皇阿玛责罚理所应当,唯周师傅年事已高,请皇阿玛宽恕。儿臣身为永璘兄长,亦未多加劝戒,儿臣领罚! "



皇帝瞪着他们,俩孩子在众人面前顶嘴顶得头头是道,心里又恼又怒,点点头。



" 好啊,很好,你要出头,这是觉得朕不敢打你 ? 既然如此,来人,将十五阿哥拖出去杖责二十 ! "



众人一惊,皇子就算再冥顽,也从未责罚过自身,众人面前被扒了裤子挨板子的羞事,都是奴才代为受过。何况这一向勤谨的十五阿哥大婚在即,皇帝指了承恩公和尔经额之女喜塔腊氏予之为嫡福晋,如今却要当众受杖。但尽管如此,皇帝咬牙,一声令下无人敢置喙一句。



永璘看着哥哥被架出去,一片静默之下,永璘听见板子闷闷击打在肉上的声响,永琰趴着挨打却死死咬牙一声不吭。



皇帝指着永璘,气得太阳穴突突疼起来。


“ 朕不打你,就打你十五哥!你给朕记好咯,你十五哥是代你受罚!”



明明自己犯错,却是哥哥挨打,自己安然地跪在这里,永璘满眼泪水哗啦啦地冒出来,一滴一滴摔碎在地上。


他用膝盖跪着扑到皇帝脚边,拉着皇帝袍角哭喊,


" 皇阿玛,儿臣错了 ,是儿臣错了 ! 不要打十五哥 ! "












" 这雨,也不晓得下到何时是个头....... "




皇贵妃一身天青缎袷袍立于隆禧馆廊下,袍上精绣的百花飞蝶引出与这雨景格格不入的春色。明明是夏季,她身上衣袍却还是不合时宜的暖缎。



她伸出手抓住那雨丝,掌心还来不及收紧,只感觉有人从后头替她覆上披风来。



是珍珠。



珍珠见皇贵妃今日精神倒还算好,微笑道。



" 娘娘,虽是盛夏,但此时风大,您身子弱,还是当心些为好。"



她点点头当是应了,只见廊前两株合欢已届花期之末,花朵让雨击打,可怜兮兮地落了满地。



珍珠道," 德胜公公方才来过,说皇上去了尚书房,晚点来陪娘娘用点心。"



皇贵妃听了,黛眉微蹙,苍白的脸浮上几分担忧。



珍珠见状,知晓皇贵妃是担忧十七阿哥,近来这孩子不知怎么了,荒怠了学业,时不时便被皇帝训斥。正要开口劝慰,却瞥见小全子快步绕过回廊,慌慌张张进来,身上灰蓝袍服让雨水湿了一片,他打了个千便道,



" 娘娘,十五阿哥让皇上打了二十杖,此时送回去南三所了 ! "











南三所。


永琰趴在榻上,太医正替阿哥上药。


永琰一向勤谨乖巧,鲜少犯错,哪里像今日如此受罚? 又是当众被扒了裤子,心里羞辱,二十杖后自然失了意识,迷迷糊糊,嘴里还喃喃地喊皇阿玛开恩不要打小十七......



西次间,皇帝坐在椅上,神色倒还自若,只是不住转动着左手拇指上射鹄恒用玉扳指。



蔡大人与周大人各被罚俸半年,至于永璘让盛怒的皇帝禁足在二所。



皇帝有些悔起自己一时动怒打了原本不相干的永琰,心里知道若无小十五,自己盛怒之下打了师傅板子,还不知要如何被朝臣议论。耳边又听得一句句的皇阿玛开恩,还是心疼。



李玉知道皇帝心里正恼,劝慰道。


" 皇上莫急。"



皇帝正愁没人能骂,闻言狠瞪李玉一眼骂道。



" 你也不知道拦着朕 ! 这跟永琰有什么干系 ? "



李玉诺诺低下头,心中腹诽。


拦 ? 怎么拦啊 ? 也不想想你那臭脾气 ......



德胜入内恭敬道。


" 皇上,皇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抬眼便见皇贵妃让珍珠搀扶着入了次间,一阵雨水清苦气味随着她裙裾摆动的微风卷了进来。



皇贵妃福身一礼。


"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见她胭脂也掩不住的病气,皇帝口气又沉了几分。




" 怎么来了 ? 外头还下着雨呢 。"




小全子早把事情都盘问清楚,在路上跟她全交代了。她素知皇帝重视皇子们的教养,一点也不容退让。当年她带着永琰逃学的旧事,皇帝早跟她说清楚利弊,说那不只是她的孩子,更是大清国的阿哥。


她看了一眼床榻,款款福身。




" 永琰不知轻重,顶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气早消了大半,牵起她的手叹了口气。



" 说来他也是为了永璘...... "



太医上完了药,转身对着皇帝恭敬道。



" 皇上不需太过担忧,阿哥都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只是要勤加换药,保持伤口清洁。臣再开几副活血去淤的汤药定时服用即可。"



皇帝点点头,问了几句,便遣退了众人让永琰休息,带着皇贵妃至稍间说话。



德胜进来禀告,说是颖妃在外头求见。



皇贵妃身子不好,永璘年前便养在颖妃宫中,如今永璘犯了错,颖妃自是惴惴不安,向皇帝请罪来了。



皇帝正满心烦躁,摆手道。


" 让颖妃回去吧,永璘的事再议。"



又让李玉交代下去,说庆贵妃身子不好,别让她知道永琰的事。



皇帝见皇贵妃说没几句话就咳嗽,握了握她的手,也是凉得很。



皇贵妃喝了茶才缓过来,开口道," 皇上,臣妾想见见永璘。"



皇帝想了想还是点头允了。





永璘来了,一双与皇贵妃相似的眼睛哭得红肿,他恭敬向父母磕头。



皇贵妃平时病着,永璘便养在颖妃那儿,但祖宗规矩,皇子都住在南三所,别说颖妃,连她这个生母都见不着永璘几回。皇贵妃久久不见孩子,纵然心里生气,语调还是软了几分,她让永璘近前来。



永璘看着额娘苍白的脸,却怔忪半晌才缓缓上前。



皇贵妃见儿子身量已比几月前见面还抽高一些,虽因先天不足,还是比同龄孩子矮个头,但孩子健康就好。见永璘满头的汗,怕是被吓着了,她抽出帕子想替永璘擦擦,永璘却头一偏闪过了。



皇帝见状也有些愕然。



皇贵妃手指僵在半空,本来嘴边有万般劝戒安抚的话,如今却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她打起精神向永璘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告诫,永璘听着,神情却是麻木的很。皇贵妃问那《孟子》也是熟读的,怎么如今又不会了 ?


永璘却面无表情说,"不会了就是不会了。"



皇帝听了永璘回话,怒由心生,



"你简直放肆 ! 摆脸子给谁看呢 ? "



永璘跪下,


" 皇阿玛息怒。"



"息怒 ? 朕看见你就烦 ! "



皇帝骂着又说,



" 想来你身边的乳母奴才个个玩忽,把你教成了这个好模样 ! 就该抓来一个个严加治罪 ! "



皇贵妃看着永璘,气血翻涌,脑袋一阵晕眩,只觉恶心欲呕,孩子在跟前,皇贵妃捏紧了帕子死死忍着。



永璘冷漠的样子像针一样扎在皇贵妃心里,尽管她神情尚为自若,眼前永璘如此乖张,她记忆中听话乖巧的小十七怎么成了如此生份模样?



皇帝到底心疼皇贵妃,孩子骂归骂,还是偷偷打量她的神色。满室静寂,突听皇贵妃脱口一句,


“ 你再如此顽劣,日后额娘不在了你怎么办 ! ”



皇帝停顿半晌,神色错愕又忧虑。



以往她从不说这样的话。




果然皇贵妃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死死咬唇,却发现永璘看了母亲一眼,只垂下眼睫,再不言语。



皇贵妃喉头像哽住了硬块,再也说不下去。从前她觉得孩子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如今自己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她竟也生出担忧来,担忧自己为他们盘算计较得不够,靠山山倒,又靠得了谁几时? 皇帝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他分别心太重,孩子们日后若只想着依靠皇帝对自己的额外垂怜,只怕更招皇帝厌恶。



总归一句,她怕。




她紧紧捏着琉璃十八子,指节泛白。受伤的神情让皇帝看了心疼不已,又想发怒,皇贵妃先握住皇帝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皇帝才勉强压下怒火让太监带着阿哥下去了。




皇帝冷道。




“ 滚下去!好好反省!”



永璘跪安,要踏出屋内时脚步停顿似是踅了踅,到底还是走了,次间又沉寂下来。



皇帝也不知如何安慰,安抚捏捏她的手心,皇贵妃扬起眼睫,双眼通红含着泪水,却死撑着不掉下来,别过头去,还是那样倔强的性子。











再过了一些时日,永琰身子好了,永璘也解了禁足。永琰跟皇帝说,永璘来看他,抱着他哭了好久,永琰问小十七你近来到底怎么了,跟哥哥说好不好?他却一字不答,伏在永琰胸口抽泣。永璘的功课还是时好时坏,但弓马骑射倒是没有落下。




只是他的谙达们向皇帝禀告,阿哥练起武来十分狠心,射箭往往练至手指裂了口子,疼得握不住弓才肯休息,摔角也是往死里练。



几个谙达跟陪练的技勇太监都觉得阿哥不太在意自己身子,上回练马上持弓,把自己手臂骨头都摔裂了。谙达们为此领了罚,十七阿哥却依然故我。



皇帝皱眉,却又说不出错处。只觉这孩子心思日重,难以管教。他让谙达们再精心照看,别再出了差池。







皇帝依着规矩动身往圆明园,太后身子不爽,皇贵妃如今也禁不起舟车劳顿,又是连绵的雨,便都留在了紫禁城。



皇帝在圆明园驻跸半月,心头却空落落的。园子里湖光山水如今看来也失了几分颜色。皇帝实在待得无甚意思,便急急回了紫禁城。纵然紫禁城规矩大,皇帝还是忍下来了。



皇帝甫回宫先去了寿康宫请太后安。皇贵妃见到皇帝时,他走得急,入隆禧馆连袍服都未曾换下。



皇帝免了通传,急急入了暖阁。



帐幔掩约,只见那个人坐在紫檀摇椅上,左手支额,髻上斜垂下的翡翠流珠轻碰在她腮边,眼睫低垂,手中一卷《孟子》。一盏通透的琉璃灯,映照着空气中烁金潋滟的飘飞尘埃,沉静地像一副历经岁月,泛黄陈旧的画。



皇帝竟不敢惊扰,只是定定地看着。



以往青春正盛,皇帝不觉时光的力量。如今他却想这样看着她,长长久久,静水流深。



那个女子不经意抬首,挑起的黛眉是惊喜的神色。也不急着请安,就看着久违的丈夫笑。皇帝最心喜她如此,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帝王,只是个与妻子相处的平凡男子。



皇帝对她不能说是朝思暮想,他也不会承认,但每每静下来总是先想起,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她含笑看丈夫向她走来,皇帝蹲下身来,也不在意规矩,温厚的手轻压她腿上,免了她请安。



皇贵妃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就笑说,


"皇上怎么了,这么肉麻?"



皇帝抬眼,浓眉拧结,轻推她额头,說妳就不想朕啊?


皇贵妃闻言更是夸张连连喊道,


“ 皇上别,臣妾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身子一倾,她埋在皇帝颈项,嗅着熟悉心安的龙涎香气,咯咯笑着。皇帝嘴上骂她不知好歹,手在她背后轻轻依恋地摩挲,两人都笑起来。









“ 就妳最麻烦,下着雨还非要出来,也不想想自己身子....... ”


一行人走在御花园里,李玉撑着伞紧紧跟着皇帝,怕皇帝溅上一星半点的雨。皇帝一边碎念,一边让珍珠把伞更撑近这麻烦女人些。



皇贵妃白他一眼,这老头从养心殿出来,下了软轿嘴就没停过,一路唠叨个没完。


“ 是皇上自己非要跟来的呀,皇上您折子批完了吗? ”


皇帝就说,


“ 批完了......哎妳管朕批完没有,不知好歹的东西!”


皇贵妃哼了一声,


“ 臣妾老待在屋里,闷得慌。”


皇帝说,“ 那也不用挑这种天气出门,受了凉怎么办? ”


皇贵妃撇撇嘴,想这老头越顶嘴越来劲,不如忽视他,念完就好了。她接过珍珠手里的伞,自顾自往前走。如今雨势小了许多,飘着绵细的雨线,花园里烟雨朦胧,是另一番幽婉情致。



皇帝看着她走在前头赏花赏雨,微微一笑,彼此相伴,就算不说话,也是好的。



后来见她在石蟠龙水法旁闲逛,皇帝嘟囔着这不都看腻了吗,有什么好逛的。正想唤她不如走东磴道,拾级上御景亭,景色好又不必淋雨。只见皇贵妃突然在堆秀山后停步,像发现了什么惊喜一般,回头看着五步之遥的皇帝笑。


皇帝让她笑得不自在,没好气地说。


“ 妳干嘛站在那儿傻笑 ?”


皇贵妃说," 皇上不记得啦 ? "


" 记得什么 ? " 皇帝皱眉。


皇贵妃哼了一声," 就知道你不记得。"


女人真麻烦,没头没脑的要朕记得什么 ?


皇帝挠挠脑袋,毫无头绪。



只见皇贵妃张开双手,佯装愠怒,又忍不住笑。


“ 这儿 ! 您在这儿给了臣妾一把伞。”


眼前一丛丛淌着雨水的海棠枝叶,皇帝便想起来,很多年前就在这个角落,有一个小宫女浑身湿透,带着伤,孤伶伶地缩在这儿淋雨。见了他,收起以往他熟悉的不知轻重、狡猾倔强,没有一句求饶告罪,只是垂下一向张扬的眼睫,跪伏叩拜。



光阴如同掌上流水,眉目依旧,当中的情意却截然不同。皇帝看着她一脸促狭的笑容,心头又酸又软,嘴上却是不饶,走近拉住她的手。



“ 后来妳不也没收吗?丢着人就跑了。”



“ 臣妾那是收好,不是丢。何况谁敢撑皇上的伞呀,皇上那时候恨不得把臣妾杀了,臣妾要是撑了那伞,还不得被皇上编排什么罪名呢。”



皇帝摸摸脑袋,一时间也无法反驳,只能抢过她手里的伞,让李玉等人退后,两人四目相对在局促的伞下。



皇帝神情有些不自在,还在嘴硬。



“ 朕、朕是那种随意杀戮的人吗!给妳便是给妳了,谁让妳那么狡猾 ! "



皇帝点点她鼻尖,一脸道不尽的嫌弃。



" 巧言令色 ! 唉呀朕悔死了,还赐妳令字,那么好听有什么用,当时就该封妳个色妃。"



皇贵妃白他一眼,



" 好啊,只要皇上不嫌丢人,现在封也可以 。 "



皇帝就笑,嘴里又说,


" 朕看啊,妳蹲在那儿就是存心要让朕担心,勾引朕!”



啧啧,这泼天的自信心真是世间少有。



皇贵妃挑眉,学着皇帝,搂着他劲瘦的腰一把就拉近自己。


“ 哦,那您说吧,勾没勾着?”


皇帝由著这女子放肆,看着她,眼尾的笑纹泄漏出温柔神色。


“ 嗯......勾倒是勾着了...... ”


皇贵妃闻言咯咯笑出声,皇帝也忍不住笑,揽她入怀。




十步之外的李玉与珍珠互看一眼,同时微笑低下了头。




世上没有一蹴而就之事,即便是九州帝王,面对这一小小女子,两人心意经年累月堆积试炼,才有如此默契,得来不易,唯有珍惜罢了。




两个人为老不尊胡言乱语斗嘴,皇贵妃突然回神,抬起头看着皇帝。



" 哎不对啊,皇上怎么知道我没拿伞呀 ? "



她哎哎了几声,皇帝神色越见尴尬,皇贵妃挑眉笑得得意极了。



" 哦,原来皇上还回头找过我...... "



她戳着皇帝胸口,



" 哎呀原来皇上当时这么着急我呢。"



皇帝尴尬又困窘,一把抓住正在胸口作乱的手。



" 呃...... 朕、朕哪有着急妳,妳少自作多情!朕是心疼那把伞怎么鬼迷心窍给了妳!那可不是一般的伞啊,是地方督抚上贡的老财陈湘妃竹骨御伞!"




嗯,对,就是这样。皇帝对这理由非常满意,又接着说,




" 还好妳识相没拿走,否则朕就亏大了。"



嘴硬。


皇贵妃就想,这是一把伞带来的惨剧。


皇上您这是忘了后来被我顺走的那些无可计数的珍宝了吗。


皇贵妃哦哦敷衍了几声。从前不觉得,怎么今天这老头感觉特别傻啊 ? 皇贵妃便带着怜悯的心,由著皇帝自顾自地捍卫微薄的尊严。



皇帝看她那副得意劲儿,只能嘴上占便宜。



“ 要勾引朕有很多方法,朕等着呢,就妳傻,缩在那儿淋雨。”



安静须臾,皇帝想着她不知又要如何伶牙俐齿取笑自己了。


皇贵妃轻轻笑了,双手在皇帝腰间更揽紧几分。


“ 是啊,真傻...... ”


当时的自己多年轻啊,仿佛无所畏惧。



皇帝听见怀中女子语气带着笑意与怅然。



“  在雨中,便无人知晓我哭了。”




皇帝一愣,脑海中的小宫女似有百面模样,唯独不见她示弱哭泣。


记忆翻腾,当年的她眼神像一只受伤孱弱的小兽,独自在雨中无声呦呦,舔舐自己的伤口。



她语气柔和,像在说故事。


“ 那时的我走出储秀宫,满手的伤,没有人问我一句,没关系,我也无所谓........ ”




皇贵妃抬起臻首,看着丈夫,收起了伤感,嘴角扬起笑意。




“ 可是,唯独只有皇上,老是凶巴巴,不给我好脸色的你,给了我一把伞。”




彼时的她那么年轻气盛,靠着胸中一股拗劲与权贵对抗,为了她认为的正义公平,她走了不少冤枉路,但她从来落子无悔。旁人说她睚眦必报,心机深沉,强大得似乎百毒不侵,但没人想起她也是个人,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受尽折辱的时候,她也会痛,也会哭。




她茫然地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滂沱大雨洗净了她手上的血污与身上腥腻的牛乳,雨幕之下她竟觉心安,便选择在雨中倾情流泪。




雨幕中走来一个人,在她感受每一滴雨水打在皮肤上透体寒凉,噬心的一刻,鲁莽生硬地丢下一把伞。




明明关心她,却是让她拿着伞滚得远远的。




这样口是心非,他们多相似啊。




" 那是皇上送给臣妾的第一个礼物。"




皇帝看着她的笑容,心口泛起酸疼。




" 妳不也没拿走吗,说得这么好听...... "




皇贵妃转了下眼珠,狡黠灵动。


她抓住皇帝的手轻轻抚住自己心口。




" 谁说没拿走呀.......在这儿呢。"




他在她心里撑了一把伞。




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一直为她遮风避雨。



只是她当时不知道。



兜兜转转,空渡多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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