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我瞎掰的，等第二季打我脸

BGM: REMEMBER YOU / PAUL KIM

The Glory, Pt. 1 (Original Soundtrack from the Netflix Se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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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前辈你屋子的密码锁，为什么是3724呢？”

听了东恩的问题，周汝正呼吸一滞，原本带着期待的微笑凝结在上翘的唇角，眼睫快速地眨动几下，几乎是逃一般闪避东恩专注的目光，安静半晌，他眸色深沉，语调缓了几分：“可以换别的问题吗？”

洗衣房内机器运作轰隆，两人之间却是死寂，尽管过去多是周汝正说话，她听，但那样的相处，如同林间溪流潺潺，清澈见底蜿蜒而下，熨贴舒适得不可思议，鲜少有这般凝滞。东恩几乎是一开口就后悔了，她因为成长历程，体察人心察言观色是她生存的必要条件，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想去谈这个看来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东恩眨眨眼睛，她竟有些手足无措，便也只能让这寂静持续下去。

不去问，甚至不去暗中思考他人的缘由，这样的体贴，东恩与汝正都十分擅长。

“哔——”

一长声尖锐的提示音突兀岔进滞缓的空气中，两人都被惊了一跳，原来是被子已经烘干了。一会儿，汝正率先开口，神情又恢复如常，知道东恩有些尴尬，便带着谅解的笑容一扫阴霾说道：“都洗好了！走吧，我替妳拿回去，顺便.......一起吃饭！”他说到吃饭的时候，眼珠子忍不住偷瞄了东恩一眼，像是怕她发现拒绝一般，不巧又与东恩对视，吓得他连忙收回眼神，手忙脚乱去收拾滚筒里的干净被子，东恩一愣，忍不住撇过头去，几乎掩不住笑意。

两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并肩走着，路旁的银杏树随着午后凉风摇曳，枝叶沙沙作响，汝正踢着脚下顺着风滚动的银杏落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喜欢吃什么呀？东恩只淡淡地说，也说不上哪道，只要不热就成了。汝正似懂非懂点头应了一声，又扬了扬手里装好的被子，皱眉道：“哎妳，天气预报，下星期一又要变冷了，妳这被子这么薄够吗？”话一出口，周汝正几乎想抽死自己，没事提什么天气预报，但东恩只微笑道：“够了，我怕热。”汝正只好连忙转换话题，同东恩说，那不如下次去吃日本料理吧，市中心的成安路上有家更有名气的餐厅，今天太临时了没预约上，下次咱再去......东恩脚步踩着地下的红砖，侧头抬首去看汝正又慌又强装镇定，絮絮叨叨的模样，忍不住又想笑。

风挟着午后阳光的暖意，拂过她颊边扬起的发丝，投射在商店橱窗玻璃上，她别过脸抿唇抑制笑意的模样，被汝正准确地捕捉到了，她身上的白色大衣衣角飘飞，袖扣是突兀的黑扣，如同开局的棋盘。他跟着笑起来，不知为何，一瞬间像定格了一般，在笑意过后，是从骨子里泛出的酸疼，迸出的凉意，直击到他紧缩的心脏。

“请问......”

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周汝正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面前站着两个笑容有些青涩羞怯的女孩，看来也不过十六七岁，高校生的模样，他们递了传单，东恩一看，是教会弥撒的宣传单，上头印着一群憨态可掬的绵羊、十字架，还有艳丽的红蓝加粗字体，写着“爱天主在万有之上”时间订在星期日。汝正清爽俊朗的样子，让两个女孩不时用宣传单掩着嘴笑，汝正只是礼貌性地笑笑并未多说，女孩们一边鞠躬让他们一定要来参加，一边打闹着走了。

女孩们走远了，仿佛还能听见她们嬉闹的笑声，东恩看得痴了，走着走着，还忍不住回头。周汝正看她半晌，东恩知道他的视线，蓦地开口：“你相信有神吗？”

“你相信有神吗？”

沉寂的探视室内，周汝正死死盯着眼前被强化玻璃隔开的男人，男人突然开口问道。

一片静默，男人枯黄暗沉的脸充满着期待，赤红眼中满含热泪：“周医生他......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无论我犯了什么罪，天主都会爱我、赦免我.......”他呜咽起来，泪水扑簌簌淌满了面颊，直把干燥粗糙的脸皮划出了两道白痕：“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汝正怔愣着，想起总是笑着的父亲，小时候总是仰望着的，他的医生爸爸，他无所不能、亦师亦友的父亲........

这样强大的父亲却面无血色倒在血泊里，身上的白袍都染成了母亲最爱的玫瑰色。

周汝正双目也盈满了泪水。

他的父亲告诉他，疾病不可怕，那是天主赐下的改变的契机，它让人们去筛选、去辨认，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们医生要做的，不只是干预治疗、更是要让他们理解到，疾病并非是个人罪恶的苦果。

“老师.....先生......您，相信有神吗？”男人流泪，双手合十拇指交叠，惊慌的眼神有如迷羊。周汝正看着那样的眼神，便只能点头。他从小到大，被父母授以的、信仰浸淫的一切，构成了所有的他，他幼时以至于如今的人生，都如花朵般灿烂，被施以阳光养分，巧克力一般的甜美，他能轻易地说出堂堂正正的话，刚正并无瑕。于是他颤抖着说：“是，我相信。”

人怎能有阶级之分？就算他贫穷疾病、就算他恶贯满盈，一切都生而平等，天主都会爱人。于是周汝正为他祷告，如同父亲常做的那样，他与脑海中的父亲一同为眼前的罪人双手合十拇指交叠：“我的天主，我的慈父，我犯罪得罪了祢.........”罪人也一字一句复诵，我辜负了祢的慈爱，妄用了祢的恩宠.........周汝正紧闭的双睫颤动，自湿润的眼睫中溢出热泪。

他是病人，只是个病人，不知苦果喜悲的病人，倘若父亲在，他必定也会为其祷告。

“.......我的天主，求祢垂怜我们，宽赦我们......阿们......”

汝正听见男人低沉哽咽说道：“阿们。”

天主与父亲的赦免，他与母亲的祷告，所有苦痛都是蒙恩的契机。

周汝正睁开通红的双眼——只见罪人泪流满面，双目赤红，却带着诡异夸张的嘲弄笑容，双手与脸都紧贴在玻璃上，他嘴里流出涎液，一边对着汝正的泪眼摆出哀伤造作的样子，嘲讽地喊道：“阿们！嘻嘻......阿们！阿们！”

“你就跟你老子一样蠢！嘻嘻....……阿们！”

他声音陡地拔高，高声尖笑起来，两名狱警上前制伏了他，双手反折在他背后被押走了，罪人吃痛仍然高喊阿们，周汝正愣愣看着消失的男人，末了身躯像是脱去了全身气力蓦地滑落，座椅翻倒在身后，他身体剧烈颤抖，终于在空荡的探视室里失声嚎啕。

那天，是判决定谳的日子，辩方主张凶手在行凶时精神耗弱且有服用药物，并且，犯人每一周都给家属写忏悔信，有悔过之意、教化可能，十五年有期徒刑。

汝正总觉得只要自己当时再跑快些，就一定能阻止一切，再不然，能压住父亲颈动脉上的窟窿，让父亲瞳孔在涣散前还能再看见自己一回，父亲一向疼惜他，必定能留住他的吧。

汝正从监所浑浑噩噩出来，他站在台阶上，抬手去遮太阳，总觉得今日阳光过于耀眼，他给母亲买了沙拉、拿铁，她应该什么都没有吃。父亲生前最讨厌餐厅有电视，他说吃饭的时候要专心，父亲是对的，因为身后排队的中年男人与朋友大声讨论着电视新闻正播放的首尔周医院院长遭刺杀一案判决出炉，他们说这些有钱人只想着从穷人身上捞钱，医术不精，一点小病就要你开刀，再不然就是药商回扣没有兜拢，这才导致杀身之祸，什么精神病，都是借口.......等他回神，他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在那男人的酒糟鼻上狠狠揍出了两道鼻血，周汝正被压在地上拳打脚踢，他出门的时候，在朴妍珍气象时间播出前，有血型运势预测，说O型的人运气五颗星星，有可能遇见小鹿般令人心动的对象.........他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依稀听见救护车鸣笛声，他混沌地想，什么江湖术士，一点都不准。

东恩的问题，周汝正还没有开口，文东恩看见十步外的便利商店突然道：“你说要请我吃饭对吧？”汝正点头，还迷茫着。汝正跟着东恩走进便利店，拿了两颗三角饭团，汝正糊里糊涂结了帐，东恩熟稔地在休息区坐下，撕开了包装，她晃了晃饭团说：“谢谢。”周汝正这才忙道：“啊不是......这.....”东恩道：“这个就够了，我习惯吃这个。”汝正呆呆地看着东恩吃，她将饭团往汝正面前一推，汝正拿起饭团，心里懊恼得很。

东恩故意不看周汝正紧皱的眉眼，慢条斯理嚼着，便利店人不多，只有零星买烟的人。周汝正看着饭团突然开口：“妳刚才问我，信不信有神？”东恩嗯了一声，手指轻拨着嘴角的海苔。周汝正将三角饭团摆正，突然又转向让尖角向下，他看向东恩笑了笑：“妳知道地狱的样子吗？”

东恩无语，只因她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但这时的汝正似乎已失去了往日一贯的怜悯与善察，他说：“但丁笔下的地狱是漏斗状的，就像这个饭团.......自上而下越缩越小，越往下的罪孽越深直至地心，撒旦掌管顶端，中心就是耶路撒冷，天堂就在另一面的深海，如同高山........”

他顿了一下又说：“最底下的罪孽深重，然而第一层的都是那些无善无恶之辈，既无恶名也无美名，碌碌无为，连地狱深层也不接受，我从前读到这里总想，啊，难怪，地狱由宽而窄，否则怎么装得下这样的大多数人呢？但这样的人纵然为数众多，却也是有罪的，他们只顾全自己.......”

文东恩放下饭团，想起一个瘦削畏缩的女孩侧脸，她也同样在买双氧水与烫伤药膏。她安静半晌才说：“我.......曾经也是这样的罪人，只顾自己，冷眼旁观，但我不觉得我有错，直到我身处炼狱其中，我才知道我的罪孽在哪里。”

周汝正定定看着东恩，她黯黄的发丝在腮边微微摆动，垂下眼眉，神色却全然没有一点慈悲悯然，她安静一会儿才说：“我的罪，我会在地狱偿还，但是其他罪人，也要与我一起，百倍、千倍。”

她的眼神澄澈透明，那不是罪人应该有的神色。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汝正倏忽悔起自己说过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文东恩的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复仇将灵魂变成废墟.......都是屁话，他用来劝自己的屁话。

连周汝正自己都不相信。

两人走出便利店时，汝正抽过东恩手里的传单，对折后扔进了垃圾桶。

“我信有地狱，却不信有神明。”

当你自己身处炼狱，你要如何将藤蔓变为丝绸，荆棘成为王冠？你仰天长啸，将血泪化为号角，直达天听，要让罪人淋血雨，永生永世。

周汝正医师站在未开业的诊所里那片大落地窗前，外头滂沱大雨，一片雾气，朴妍珍主播这时还在电视里让观众们在接下来的一周都要带好雨具小心着凉，脸上是如同天使一般的笑容。

他想着，今日的棋盘能不能多出一颗黑子？他每日带着这样的想法备好热可可在保温瓶里，等待着雨停，等待着棋逢对手。

那一夜他回来，终于看见那颗棋，那个人。

雷阵雨带她来此，她全身湿透，水渍在她脚边漫开，宛如一个哀凄美艳的水鬼。臂上的疤痕让她挠破了，血水渗出了湿濡的衣袖。

她不让汝正为她上药、为她披上衣物，不喝暖热的可可，甚至冷透了她也不去看一眼，她只是颤抖着说她害怕所有带着热度的东西，包括他这个人，因为她连血都是冷的，是一条蛇，这样的人，只是座废墟，怎么能有温暖呢？

不是的，血是很热的，很热很热，从动脉喷洒在脸上的时候，像盐酸一般，连你的灵魂都能腐蚀，像、像泡腾片——汝正恍如梦境，怔怔地说。

周汝正由著她失序地流泪，横竖他可以解释成那是雨水。

当她终于疲倦地趴在棋盘上喃喃自语，脸颊枕着手臂，泪水顺着鼻梁滑下来。汝正不想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说。周汝正也在他对面趴下，相同的姿势与她对望，夜已经很深，不知何时，似乎也有过这样一幕，她俩的手指曾经那样近。

雨还没有停歇。

汝正曾告诉她，如果与妳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起来很温和，那都是因为妳的缘故。医院急诊室的隔帘飘起来，露出一双戒慎的眼睛，似暴风眼那般沉静无波。如今那个眼神又在眼前，如此悲伤，如林中迷鹿，如揽镜自照。